【韩叶】千麓
武侠paro
千麓
01
千麓山一战的三天后，他们二人的消息才传遍天下。
“……您想想那场面，韩文清韩大侠一记重拳就招呼过去，但他俩谁是平凡之辈呀？那叶修也不甘示弱，掏出一把也就七八寸的匕首，只见那小刀虽短但是寒光凛凛，在他手里……”
“你就吹吧，你一个说书的又从哪听来的这些？”酒馆里的食客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说书的滔滔不绝的话头。这几个食客作江湖人士打扮，衣衫虽不讲究但桌上却堆满了上好的酒肉，说话间透着一股子豪爽意气。
说书的站在几张桌子中间，是个身形矮小的汉子。他听了这话目光一转，也跟着笑起来：“几位大爷说笑了，这可是我昨天和韩大侠一起喝酒的时候听他本人说的。”这下整个酒馆里的客人都哄堂大笑，就连坐在窗边那几个方才并没有看向这边的西域人也抬起头来。
一时间，酒馆里人声鼎沸。几桌江湖人士似乎都对韩文清和叶修二人格外感兴趣，他们大着嗓子谈论起他们的一招一式，谈论起天下闻名的千麓山，眉眼间都是逍遥快意。说书的说完几个段子，谢过捧场的客人，就从后门退到酒馆的后院去了。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后院的嫩柳已经有了点点绿意。说书的端着一杯茶看着树枝上的小芽，而令人费解的是，店里那几个西域人也跟着他走进了后院。“中原人，你真的认识韩文清？”为首的一个用略显生硬的汉语问道，语气中压抑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戾气。
“我只是个说书的，”矮小的汉子慢慢喝了一口茶，“我讲的都是故事，故事里只有假话。”西域人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还是压着声音说：“那你知不知道，韩文清，现在在哪？”说书的笑了笑：“韩大侠名满天下，韩家大宅的门也好进，就是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命从那扇门里出来了。”
西域人眯起眼睛，伸出戴着一枚玉石扳指的手指，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然后指了指说书的。
说书的的头颅悄无声息的被割了下来，鲜血飞溅到了旁边的柳枝上。
02
叶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是一片样式讲究的木质家具。
他只好一脸困惑的再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盼望着自己这次能顺利的在自己住的小客栈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叶修却差点魂飞天外。他不光没回到自己的小屋，甚至还看见了韩文清的一张近在咫尺的黑脸。“你到底在看什么？”韩文清皱着眉说。
叶修一边伸手在被子底下乱摸，希望至少能找到自己的匕首或者别的什么，一边冲韩文清笑了笑：“哎，什么风把韩大侠你吹来了？我记得千麓山之约还没……等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韩文清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看他的样子不似作假，语气也平和了些：“今天已经是你我在千麓山一战之后的第四天了。你受了伤，现在在我家。”
“……”叶修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他一把掀了被子想坐起来，又在韩文清的眼神压迫下歪了回去。他仰面躺着，露出一个在韩文清看来很傻的大惊失色的表情：“我记得我刚从大漠回来，才在千麓山脚下找了家客栈，怎么就……？”
韩文清说的话虽然诡异之极，但叶修却丝毫没有怀疑，他只是想不通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停留在大战之前，而自己又是怎么受的伤。“所以千麓山之战，是你赢了。”叶修慢慢开口说。韩文清沉默了一会儿，从身后拿出一把长约七八寸、闪着寒光的匕首。“那天晚上，我如约等在千麓山巅，”他把匕首递给叶修，“但当你来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有点不对。”
叶修把玩着匕首，突然发力将刀尖冲着韩文清刺过去，然后在韩文清鼻尖前半寸的位置停了下来。“怎么样？”韩文清平静的问。“内力受损，”叶修的表情凝重了一瞬，却又很快的变回方才笑嘻嘻的模样：“你现在要杀我肯定不费吹灰之力。”
韩文清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天你摇晃着走上山，可能在旁人看来神态与平时无异，在我看来，却似没有调整到最佳状态。”叶修大模大样的拍拍韩文清的肩：“真没想到，韩文清韩大侠的眼神也是比常人好的。韩文清的声音铿锵有力：“你我在千麓山决战之前已交战了没有千次也有百次，我当然最能了解你的状态。”
叶修听了这话只觉得耳朵都热了起来，他只好拼命假装咳嗽，生怕最了解自己状态的韩文清此时也看出点什么别的来。
03
韩文清提议在叶修恢复内力养好伤之前先住在自己这里，而叶修也鬼使神差的同意了。在叶修可以下床走动之后，韩家大宅里的上上下下都好奇的看着这个韩文清的死对头整日在院子里要么招猫逗狗，要么寻芳看柳，过的仿佛比宅子的主人还像主人。
韩家大宅里住的并非都是姓韩的，他们大多是受韩文清资助的各路江湖人士，还有一些是慕名前来跟韩文清学习拳脚功夫的少年。
有几个胆大的后生互相推搡着去叶修跟前搭话，后者也就笑眯眯的给他们说些传闻逸事，或者为他们看看功夫上还有哪些欠缺。渐渐的，韩家上下都知道了叶修其人原来不如传闻中那么神秘，而他的武功仿佛比传闻中的还要厉害些。
韩文清听着房门外的欢闹声，觉得自己原本严肃的家风快要被谁给带偏了。先前那几个后生刚来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吵闹过一阵，但那时候自己只觉得他们烦，韩文清想，如今却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竟也升起一股像屋外和煦阳光一般的融融暖意。
叶修闯进韩文清的房间时，看见的就是韩文清眉头舒展，嘴角微微勾起的表情。“韩大侠，醒醒！”他奇道，“你怎么大白天的睁着眼睛做梦？”韩文清收起笑容看看叶修：“我没在做梦，那你这些天又为什么喊我大侠？”叶修笑着说：“我寄人篱下，当然要对你尊敬一些。难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
韩文清只是盯着自己书桌上的一把茶壶：“你我相识十几年，没必要。”
叶修被他噎了一下，突然也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那……老韩，对了，我进来是因为刚才在外面听你那几个小子说今晚千麓山下有灯会，你去吗？”韩文清抬起头来还未说话，叶修就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在留意着市井间关于千麓山一战前后的传闻，听说有间酒馆的说书人在说完千麓山的段子之后就被人杀了，我觉得……”
韩文清把自己乱了一瞬的心思迅速整理回原样：“去看看，灯会也去。”
04
小酒馆的掌柜自认见过不少江湖人士，其中也不乏各种青年才俊、名门望族，但当那两个人并肩走进大门的时候，他还是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与其他客人都不同的气息。
只见那二人一个表情严肃，一个看似懒散，懒散的那个还时不时的出言挑衅对方几句。他们看上去并不在意周围坐着的其他人，只自顾自说着话，但却有着让旁人难以忽视的气场。掌柜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亲自端了一壶茶送到他们桌上，然后偷偷打量着那个懒散些的人，拐着弯问道：“不知二位大爷从哪里来？吃饭可有什么禁忌？”
叶修好笑的看看韩文清：“我说老韩，你就住在这个镇上，怎么还有人不认识你？”韩文清低头喝了一口茶：“我平时不常出门乱窜，就算要出门办事也只与和我相关的人打交道，哪有走在街上大喊自己就是韩文清的道理？”
掌柜听的眼睛发直：“你……您，您是韩文清韩大侠？那这位是……”
叶修拍了拍掌柜的肩膀，半强迫的让他也在桌边坐下：“我只是韩大侠家里的一个家丁，碰巧听说您这里缺个说书的，不知道您看我怎么样？”掌柜满头冷汗地低声嘟囔着说：“没听说过哪个家丁跟韩大侠一起吃过饭……算了，我不问了，你们也别难为我，实话告诉您，韩大侠，我家那个说书的就是因为讲了千麓山决战那段儿才被人杀的。”
韩文清冷哼一声：“那天酒馆里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掌柜不敢看他的脸，头几乎要低到桌面上：“我对武功一窍不通，就算真有什么人物我也看不出来呀。”韩文清似乎还想追问，却被叶修制止。那掌柜看懂了叶修的眼色，赶紧亲自给他们上了几个精致可口的小菜，然后急急忙忙躲到了后院里。
05
酒足饭饱之后，天色已近黄昏。
叶修背着手走在前面，残阳为他的发梢染上一点橘红。韩文清看着他被微风轻轻吹起的衣摆，闷声道：“你确信那样做会有用？”叶修笑着回过头：“说实话，老韩，刚才时间紧，我确实没来得及跟你打商量，真没想到你会那么配合我。”
他走到韩文清身边，侧头看着他：“现在全武林都知道我在千麓山一战中被你打败，如果杀说书人的那帮人是找我的，那此时‘身受重伤’的我自然不值得他们如此急切甚至不惜杀人灭口的来找；如果那帮人是来找你的，他们多半不敢直接闯进你家，而是在等机会偷袭你……”
韩文清皱起眉：“所以你就故意在掌柜面前揭露我的身份，好利用酒馆散布消息，将那伙人引出来？”
叶修还在笑：“就算掌柜不信我是你家的家丁，他也绝对不会猜到我究竟是什么人。如果那帮人真的在这时候出现，那他们跟我们还有什么好打的？”他最后一句话说的飞扬跋扈又傲气，韩文清不禁一瞬间晃了神，仿佛周围的说话声、鸟鸣声、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都在飞速的离他远去。
“心真脏。”韩文清一字一顿地说。
叶修又转过身去走到前面，然后随意的做了一个伸手摘树叶的动作：“不过，如果你家真有我这样一个家丁，韩大侠恐怕每天光烦也要烦死了。”韩文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如果你真的是我家里人，那也不错。”
这回轮到叶修沉默了。他只是回头塞给韩文清一片薄薄的树叶，然后指指两人面前秀丽的千麓山：“我们上山看看吧，从山上往下看不仅能看灯，还能避开闹市。”韩文清点点头：“山顶还是个打架的好去处。”
叶修：“……”
06
不似有些险峰在阳光下才能尽显其壮观巍峨，千麓山在夜色中也独有一份秀美。叶修和韩文清两个人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如常，山谷里的奇景尽收眼底。“我那天也是沿着这条路走上来的？”叶修突然开口问。
韩文清垂着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没错，你那时虽然照常使用轻功但脚步虚浮，行为举止看上去也不像大战在即，你还……”叶修往他的方向凑了凑，奇道：“我还怎么？”韩文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你还一个劲地伸手指着天空让我看月亮，简直像是喝醉了一样。”
叶修差点一跟头摔在地上，他越在脑子里想象那个画面越是觉得臊得慌，只好转移话题：“那你先前还说什么最了解我的状态，我那种状态怕是瞎子都能看出不对来吧？”韩文清绷紧了脸，到底还是把已经到嘴边的笑给憋了回去。
“对不起啊，老韩。”两人沉默了许久之后，叶修叹口气说，“没想到我把千麓山之约弄成这样了。”韩文清觉得山间的一切又突然变得清晰明朗了起来，也许是因为他突然看见了叶修的眼神，那种逍遥自在、对武学饱含痴迷的眼神一如十年前的模样，也许他十年前就已经对他……
“来过两招？”韩文清说。
叶修一愣，然后大笑着退进路边的树丛中：“我还不能使出全力，现在你在明我在暗，来吧！”韩文清终于也露出一个微笑，拳风擦着树干呼啸而去。
风声，虫鸣，刀光，拳影。
千麓山巅的约定又何尝不是一场浪漫的月下相会，多年的对手又有几人成不了知己？
韩文清正追着叶修若隐若现的身影打过去，另一道颇为凌厉的拳风突然从他身前掠过。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反应，本来向前挥出的拳头生生折向侧面，然后只听不远处黑暗中有人闷哼一声，接着一切回归于静寂。“是谁？”韩文清问。“你就是韩文清？”西域人慢慢从灌木丛中站起身来，他还是操着一口奇异的腔调：“果然名不虚传。”
07
韩文清像某种猛兽一样眯起眼睛：“就是你这黄毛怪在找我？看来你脾气大的很，动不动就喜欢杀人。”西域人似乎把这句话当作对他的褒奖，然后怪声怪气的笑了起来。他转动着自己手上的扳指，那扳指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冷冷的光：“你们有句话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认为它说的很对。韩大侠，一个月前我已经为您送上一份大礼，不知您觉得这份礼物怎么样？”
韩文清只觉得那扳指发出的光让自己的眼睛有些干涩，便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我不曾收到什么礼物。”
西域人眼里精光一闪，怪笑道：“一个月前，韩大侠和叶修相约在千麓山顶决战，而在那之前，我刚好在大漠遇到了叶修。”韩文清的拳头一瞬间握紧，他压低了声音：“说下去。”西域人：“您和叶修不和的传闻已在中原江湖上存在了多年，这次千麓山一战您能一举斩杀叶修，就是因为我在大漠时用计将他内力耗去，还抹掉了他一部分记忆，让他在心神恍惚之际上山赴约……韩大侠，这次我可是帮了您一个大忙。”
韩文清的表情有些古怪：“原来如此，是你帮了我这个大忙。”
西域人得意道：“不瞒您说，韩大侠，现在我们也算是站在了同一边，我这次来帮您，就是为了让您也来帮我实现我的野心。”韩文清作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你有什么目的？”西域人缓缓道：“先助我一统中原武林，然后我将联合我族子弟，一举夺下整个中原！”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韩文清：“当然，我们以后绝不会亏待韩大侠你的。”
“噗。”黑暗的树丛中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笑，笑声的主人似乎一点也没想掩饰他的嘲讽之意。“谁？谁在哪里？！”西域人大惊之下回过头去，眼前却瞬间出现一把七八寸长的匕首。他情急之下仰面向后倒去，匕首擦着他的额头削去了他的一缕头发。
“现在你又不认识我了？”叶修站在韩文清的身边，在西域人的眼里，他俩的背后仿佛就是修罗地狱。
“你，你……你没死？！”西域人难以置信的骂了一句别人听不懂的话，他绝望的看了一眼韩文清：“韩大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韩文清不答话，拳头替他表明了态度。犀利的拳风混合着冷冷的刀光，这一对斗了十几年的老对手此时竟也配合无间。西域人的功夫虽并不差但也占足了下风，只有他手上的扳指还在幽幽的发着光。
叶修看着那光心中一动，对韩文清喊道：“老韩！我想起来了！别看他那扳指！就是那扳指把我变成那样的！”他看着西域人，气极反笑：“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那日在大漠装作迷路偷袭我的人，就是你！”
韩文清听了只觉得热血冲上头顶，他偏头避开扳指的冷光，一记老拳就向西域人招呼过去。
“找死！”
08
“断气了？”韩文清问。
“说的文雅一点，”叶修教导道，“这叫下地狱了。”
“哦。”韩文清说。
“真窝囊，我居然被这么个傻玩意儿给摆了一道。”叶修似乎在笑自己：“你听见他说的没有？传闻说你把我杀了。”韩文清看着他：“信传闻的人都比较幼稚。”叶修笑着看向不知名的某处，然后眼睛渐渐亮起来。他拍拍韩文清的肩：“老韩，你看，灯会都开始了。”
韩文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千麓山下一片灯火璀璨，就像黄昏时天边连绵的火烧云一般壮观美丽。灯火间隐隐约约的有人头攒动，其中那相依偎的两个大约是一对新婚夫妇或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他想象着，恋人中的一个躲在一盏花灯后面，另一个眯起眼睛看着对方周身沐浴在温暖的灯光里，一眼万年。
真漂亮。
那隐藏在各式灯火后面的，便是众生百态。
“而我的一生呢？”韩文清问，他转过头看看自己身边的人，“我的一生是否也能如他们的那般圆满？”叶修的眼里仿佛藏着灯会的小小亮光：“我刚才给你的那片叶子还在吗？”韩文清点点头，摸出那叶子捻在指尖：“这是什么树的叶子？”
“是芙蓉。”
——代表着高洁之人，高洁的爱。
到底是谁先掉进谁的陷阱里了？
09
“说书的，你今天怎么没讲当年的千麓山之战？”坐在酒馆正中的桌子上的一伙少年不满的嚷嚷着，“少爷们就是冲着这千麓山来的！”
邻桌的一个人本来正把玩着一把七八寸的短刀，听见少年们这样说不禁好奇的凑过去问道：“你们上千麓山要干什么？”为首的少年看了他一眼，用大嗓门拼命掩盖着自己的局促道：“你是哪门哪派的？现如今的武林里谁不知道千麓山是当年韩大侠和叶大侠定情的地方啊？！”
拿短刀的人愣了一下，笑道：“那你们这是要……上山求姻缘？”
少年人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人见人爱的本少怎么可能去求姻缘！我……”“话说那年千麓山之战！”说书的突然一嗓子喊出来，把一桌子少年的眼睛都吸引了过去，“韩大侠一记重拳……”
在一屋子的喝彩声中，拿短刀的人默默走出了酒馆的大门。
“大漠，那可是大漠啊！但他们二人什么险境没见过？在大漠里……”
“怎么已经这个时间了，”叶修嘟囔着，“老韩又要骂我了。”
“还记得那天是上弦月，江南水乡的小船上，他们二人把酒言欢直到天明……”“不对吧！记得叶大侠不喝酒的啊？”
“今天晚饭吃什么呢？老韩肯定已经准备好了。”叶修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千麓山一战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他们的传说还在继续！”
END